作者：周慧芬
我的婚紗照（1993年）
前一陣子參加同學會，來了二十多位女同學，難得一見的高出席率。有位同學便一時興起，針對仍在婚姻狀態中的同學做了一項匿名問卷調查（未婚或已離婚者不用作答），題目是：如果時光倒流，可以重新選擇對象，會嫁同一個人嗎？又，如果有來生，還願意繼續嫁給今生的這個人嗎？
答案揭曉，回收二十多張小紙條，一一拆閱幾乎都是No，有人連寫兩個No之外還加上PS：「拜託喔！」「算了吧！」「這還用問？」「但願可以重新選擇。」「這輩子就受夠了，還問來生！」……。No，No，No的紙條被攤滿桌面，彷彿是對二十多椿婚姻的無言抗議。只見唯一一張大大的Yes夾雜其間，顯得突兀又刺眼。我望著桌面，還在想著，同學間已經開始躁動了。「哇，有Yes的耶，誰呀？」「對呀，是誰？趕快舉手。」
哎呀，不妙！肯定要被逼問了，如果事前知道全體寫No，我就不會「標新立異」照實寫下Yes。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，我只好像個犯錯的孩子揮手招認。頓時全體同學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，眼裡滿是驚訝，好比突然發現外星人。剎那間，嘩啦嘩啦七嘴八舌：「Why？」「不會吧？」「真的假的？」「下輩子還嫁同一個人，妳沒搞錯？」……唉！麻煩了，我只好站起身，獨自應對這一屋子疑問。
「Why not？」為什麼答案不是Yes呢？如果No的原因是先生（或太太）外遇出軌，家暴動粗，吸毒嗑藥，為非作歹，或遊手好閒，不事生產。那〜真的No，當然No。不但No，還要拿出勇氣付諸行動，正式離婚分手，而不必只是喊No。
但如果上述問題不存在，又何必去否定自己當年的抉擇呢？這個時代沒有媒妁之言，我們都是自由戀愛結婚的，既然當年「選擇所愛」，如今為何不繼續「愛所選擇」？談戀愛多累人呀，從曖昧到交往到定情，歷經多少心戰、攻防、試探、考驗、磨合，好不容易才塵埃落定走向紅毯，何必輕言換人？就算有機會重選也不必動搖呀！
再說了，想想當初熱戀時，誰不是是濃情蜜意，山盟海誓，為何現在說句No就一筆勾銷？難道婚後才發現所託非人，發現對方不夠好？是做人不好，心地不好還是個性不好？或者不夠體貼，不夠浪漫，不夠熱情？還是工作能力不好，運勢不好，收入不好？而這些「不好」，先生知道嗎？認同嗎？願意改善嗎？還是這些所謂的「不好」，只不過是太太單方面的看法，或挑剔？……
問題是，我們自己「夠好」嗎？分數夠高嗎？我們對枕邊人有多少付出？多少關愛？多少貢獻？如果做太太的真的「夠好」，那也許可以理直氣壯地嫌棄對象「不好」，或期待下一個男人會更好。但事實的真相是這樣的嗎？如果把問卷發給這二十多位女同學的先生，答案又會是多少Yes，多少No？而「被No」的太太又將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與感受？
我發現很多人間男女，婚前真的會為了吸引異性而卯足全力，孔雀開屏，花了一百分的力氣修飾自己的外表與性格，以順利求得好對象，好姻緣。但「搞定」後呢？我也發現有太多人天真的以為婚姻就是「定局」，一旦成局後便掉以輕心，原形畢露。婚前用一百分的努力談戀愛，讓他（或她）愛上「表現滿分」的妳（或你），而婚後卻只剩三十分的用心來經營自己，經營婚姻。難怪俗話說：因誤會而結合，因瞭解而分開。
還記得我結婚前曾一度惶恐，半開玩笑地問咪呢：「要結婚好緊張呀，大家都說婚姻是戀愛的墳墓，那你結婚以後會不會變呀？」雙子咪呢擅長以問代答：「如果妳像現在一樣可愛，我為何要變？」嗯，還真是很有創意，很哲學，但又十分狡滑的說法。也好，反正我也受不了愚蠢或矯情的答案。於是我微笑以對：「喔，言下之意就是萬一你變了，我應該怪自己不可愛了，不能責怪你變心？」咪呢聞言點頭，還露出一抹調皮的微笑。……好，點頭好，我接著說：「很好，言之有理，那就彼此彼此囉，我們都分別努力做個永遠可愛，值得被愛的人吧，否則誰也不能怪誰。」
婚前的「恐怖平衡」對話還言猶在耳，一晃眼，我與咪呢已經結婚二十年了。慶幸的是，我們都信守承諾，努力地讓自己「可愛」，值得被愛，因此我們比以前更相愛，並且相約來世再做夫妻。如果下次再有問卷調查，不論具名或匿名，我的答案仍然是〜Yes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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